再生進行式:城市再生與空間活化
歷史、記憶與地方創新2010年08月02日
作者 / 孫瑞穗
有一位熱心公益的小鎮鎮長,為了小城未來發展費盡心思,不惜花高額代價邀請大師來指導。有一回他請到周遊列國的《創意城市》作者Charles Landry來給專題演講。鎮長心想,大師這回一定會給很多城市建設的建議,於是他要求一級主管不用上班,全部都要來聽大師演講。
沒想到,這位大師一開頭就說:「我剛剛到你們小鎮上逛街,有一家做饅頭的師傅實在太精彩了。他自己桿麵粉、自己做麵皮、發明各式各樣的饅頭,還自己創新饅頭和五穀麵包的合成品…,而且,他的店面就是製作饅頭的『工廠』,我站在那裡看著桌面上四散的麵粉,在他那充滿魔法的手中,慢慢變成一顆一顆饅頭…簡直太神奇,太有趣了!看著看著,一整個下午我都捨不得走!你們這個小鎮,簡直就是太有創意了!」
鎮長這下傻眼了,心想:「原來,我自己的小鎮本來就很有創意!昨天我們差點下令拆了那家大師眼中創意盎然的『饅頭店』呢!」
相信這位鎮長的心情,你我都不陌生。我們總以為城市的未來,必須建立在許多亮晶晶的地景和人造物之上,必須經由許多大師親筆簽名的地標建築來增加自信,必須興建許多以經濟發展為主的高速公路。殊不知,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歷史,有自己的美麗與哀愁,有自己的特色,也有自己本身潛藏的創意和美學。那些被我們在「發展主義」和「文化歧視」下所「看不見」的文化和歷史,往往需要「外人」點醒,才知道當她被放進世界和東亞脈絡時所展現出來獨一無二的「創意」。
城市再生與活化運動的歷史背景
二次戰後的城市發展與更新,歷經兩次資本主義再結構過程(capitalist restructuring processes)。第一次是六O年代戰後的國族復甦和城市擴張,第二次就是八O年代以後由科技和媒介革命所帶動的新科技資本主義(new techno-capitalism)所帶來的社會與空間轉型。政府公部門的操作型則定義為:「老舊空間的功能改造」或「閒置空間再利用」等,目的都在讓具有歷史記憶的老舊空間能夠被活化而再生,讓產業外移後的閒置空間可以轉化其他功能。換言之,就是跟城市整體發展與轉型相關的空間再生、活化與創新運動。
這個全球尺度的城市轉型背景很複雜,在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分別有不同的轉型動機與因素。以工業革命起源地的「英國」為例,首先,他的城市所遭遇的課題是產業外移和升級壓力,傳統工廠和街景都必須做很大的功能更新,而傳統製造業勞工在失業壓力下,則必須設法學習新技能,以轉業來求生。其次,就是全球文化觀光產業(global cultural turism)因交通運輸科技的創新而崛起,普通的上班族都成了大眾觀光的消費者,有了親自造訪世界的慾望。在這樣的新脈絡下,每一座城市都必須使盡渾身解數來向世界各地來的觀光客「介紹」與「展演」他自己的歷史與地方文化。這些新歷史與地理條件,造就了八O年代末各中心國城市轉型的背景動機,也為後殖民城市開啟了可以不同於上一歷史階段的發展模式。以下,舉幾個例子來說明。
英國城市轉型重要案例:創意倫敦
工業革命發源地英國的經濟社會轉型常被世界各國當當代經典來引用,而首都倫敦在八O末九O初變身為創意產業的旋轉舞台,則是城市轉型實驗的重要案例。比如說,過去支撐大倫敦地區製造業運作的泰特發電廠(Tate Factory)停工之後,陳舊大廠區可以在有心的規劃設計師手中變身為有特色又好玩的「泰特現代藝術館」(Tate Modern Art)。設計者懂得保留昔日廠區內的各種鐵床、機具及管狀輸送帶地景,彷如施行魔法般,將之轉化為孩童遊戲場,為二十一世紀新動態博物館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特色」和「趣味」。
當然,市政府是重要的行動者,他們主動與藝廊聯合會聯盟策展,也和國家創意產業部門合作,以「主題策展」形式有系統地把在地藝術家和設計師的作品介紹給歐洲和北美的藝術收藏家,讓他們的作品躍上世界藝術舞台。八O年代末曾有一群Goldsmith College藝術學院學生組成英倫年輕藝術家聯盟(Young British Artists From the Saatchi Collection, YBA),為了諷刺保守黨柴契爾夫人亂砍藝術預算而集體展演《凍結Freeze》而一舉成名。有趣的是,這群年輕人的藝術爆破力,在九十年代英國文化創意經濟政策,以制度性力量協助搭建公私部門平台後,在1997年又由Saatchi藝廊贊助,集體演出更加前衛的《感官經驗sensation》,更是將他們的美學作品端上世界舞台,成為英倫新世代藝術的代表作,也讓倫敦成為創造新世代經典的當代藝術旋轉舞台。
此外,政府也主動扶助搭建科技文化產業與藝術家聯盟的合作平台,比如:ABC (Art and Business Council),以協助產業得到創意,協助藝術家找到資金。才能成功地把新生代藝術家設計的「作品」從個人創作轉化為「個人品牌」,再利用藝廊工會的力量把品牌從倫敦地方推向更有世界舞台特質的巴黎或紐約一些時尚圈,讓「地方特色」成功轉化為「世界品牌」。倫敦都會區在九O年代的城市轉型,可以說是由地方政府結合國家文化部門一起運作的成果。
亞洲與後殖民地的城市轉型困境:發展掛帥的障礙
傳統第三世界與亞洲城市,則比第一世界的英國倫敦遭遇更多空間轉型的困境。首先,當然是產業發展的時間有限,升級過程中卻必須面臨已然殘酷的經濟衰退,轉型過程中多了許多困境;再者,這個經歷殖民化的地區,其國家技術官僚多半接受內化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發展論」,就是認為城市空間只作為支持經濟發展的基石,嚴重忽視「城市」也是市民文化分享與創造重要的公共場域。這類意識型態經常表現出對老舊或傳統空間不屑一顧,習慣性運用「現代化」修辭將具有歷史記憶的空間以推土機剷平。能夠克服和度過這樣發展掛帥的障礙之後,才有能力展開更有歷史深度與具備地方創新能量的城市轉型。
上海傳統空間活化的歷史實驗:「保存式發展」模型
亞洲地區做得好的個案不多,中國上海市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個被國家列為第二波經濟改革櫥窗的城市,採取的發展模式是多重並行的。他一方面開發浦東新區作為金融特區,另一方面對舊市區則採取「保存式發展」模式。這類模式在發展掛帥的亞洲地區頗值得推崇,它願意讓承載記憶和認同的歷史建物與地景獲得保存的正當性。比如說,上海市政府曾經主動發佈下令,十三批大型市區歷史建物都必須排除萬難地「被保存下來」。如此一來,才使得充滿開發壓力的舊城區繼續保持歷史風味和地方特色,並以此特色來增加自己在區域層級的城市競爭力。
台北創意空間活化的發展潛力:「市民活力」與「新社區文化」
自九O年代直轄市台北恢復民選之後,城市又重新成為重要的政治與文化場域。經由許多人的努力,城市空間也開始有了不同於發展意識下的轉型實驗。歷史與記憶開始在新地方認同建構中,成為關鍵元素。有很多成功的例子,像是:「台北紅樓」從殖民期的大戲院轉變為「西門町文化館」;「台北當代藝術館」從傳統中山市場轉身為藝術展演場地;「估嶺街小劇場」則從殖民期派出所變身為社區戲劇文化空間。近來最成功的創意產業聚集中心就是從過去的啤酒廠變身而來的「華山藝文中心」,它使得工業城市的台北成功轉型為城市藝文中心。
還有許多城市都在嘗試用創新方法來處理歷史空間。像是藝術家集體創作而成的台南「海安路藝術街」,或是市府堅持修護而成的殖民遺址:高雄的「英國領事館」等等。她們分別都扮演了為城市轉型「畫龍點睛」的作用。台灣近幾年城市運動中的「市民參與」和「社區營造」取向,使得台灣城市比其他亞洲城市更具有一種特殊的「市民活力」,也是地方轉型中該被關鍵運用和保存的「地方特質」。只是,台灣的中央與地方之間的合作關係不良,公私部門之間的整合不夠好,使得不同層次的轉型腳步不一,可能是亟需改進的地方。
二十一世紀新亞洲視野:如何創造城市轉型的新典範
別小看這些緩慢卻深刻的地景變化,因為文化地景的變化,正代表著社會內在意識組成深層的變遷。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義大利波隆那城,在六O末七O初由具有歷史意識的左翼地方政府執政,主政者很聰明地通過全面保存具有義大利地方特色的老舊建物和地景,而獲得歐洲文化觀光資源,前所未有地說服並獲取大多數現代市民重新認同這個地方城市。隔年,他們竟以成功的「歷史古蹟保存」案例重新獲取國家政權。
台灣正在面臨已落後但卻關鍵的城市轉型期,除了勇於拋棄那種不斷發展、不斷添加人造物的意識型態,我們確實該以新觀念和新態度,重新認同這塊土地上曾經有過的歷史、記憶、認同,以及一切努力過的政治與文化實驗,並在這樣的基礎上來進行城市轉型與創新。或許,也該試著抬頭看看我們周邊的國家和城市,看看他們如何在二十一世紀轉交之際,願意開放視野來扭轉自己在「殖民現代化」中被預設的命運軌跡,以及,如何勇於在地開展創造具有地方特色的「城市新典範」。
資料來源:新文創線上誌